夜光盅

吹梦到西洲 怀吉公主

怀吉和公主,ooc了,原本坚强敢抗争的公主在这里成了一个委曲求全的乖女儿,还很傲娇

所以不适应自便

背景是,公主小时候受怀吉照顾,后来他调走,公主把他要回来,两人有感情,但没敢抗婚



吹梦到西洲


  西洲


  闺阁时代,常常伏在长明白烛下,一边辨识墨迹浅淡的诗文,一边侧耳听后庭歌姬唱的小调,她有一把软糯如米糕般的嗓音,红牙拍板清脆,通宵达旦,嗓子也不倒。


  我凝神倾听,是一支籍籍无名的江南乡谣,既不是名冠京城的柳词,也不是浓俗艳曲,反而出奇的黯然销魂,她反复呢喃,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。


        海水梦悠悠,君愁我亦愁

  南风知我意,吹梦到西洲

  

常常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秋夜,只有瓷缸里的蛐蛐低吟浅唱,庭台水榭人影零落,索性歇了通宵的歌舞升平。


  我埋头小山高的画轴书卷,偶尔也散出神思,听烛花细微的簌簌绽放声,听廊外姆妈忽高忽低的鼾声,不知不觉,缥缈的西洲梦和无数诗画一同苍白,褪色,烟消云散,这一个夜也过去了。

  

内侍


  那时年少,爱道天凉好个秋,只是让自己更像话本里对才子至死不渝的佳人。葱白腰带,藕荷襦裙,额前一圈鬓发总是毛茸茸,随风纷乱的模样,也不顾母妃提醒。眼中仿佛落了叶,却不是深秋萧条。


  若是读得厌倦,就把成堆的书册一推,从层层画轴里信手一抽,一笔一画地勾勒。我画很多画,一律的信笔由缰,言简意深,只有一卷画轴不肯糟蹋,那是父王亲自赏赐


  乌紫铮亮的牛骨轴,垂下大红的流苏穗子,滚耀眼金边。据说市面上这种货价比黄金,我用它来画古怪的梦,朦胧的轮廓,勾出边就扔下了。


  瓷缸里的墨水稀释得近乎透明,一笔又一笔,眉目清晰时,轮廓就慢慢模糊不清了


  后来宴会,书院的老者抖开我的一卷习作,耷拉的眉毛慢慢绷直拧紧,像经久硬化的狼毫毛,不悦地说,墨水这么淡,公主生怕自己的作品见人。


  书院内官中,一个清脆粲然的声音如竹笋破土拔节,回大人,公主这样作画,只是明白此去经年,一切都会走到尽头,正如这慢慢模糊的墨迹。


  那时凡井水处皆唱柳词,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。


  一半辩护一半反驳的他,后来从书院调回到殿前,继续做我的内侍。


  听说老者回到书院后白胡子抖抖索索,一听说我要走了怀吉,喜得像中举。

  


腊梅


  他也喜欢作画赏画,利用身份之便为我带来许多束之高阁的珍品,新带来的一批画轴修葺得极好,手指抚过纸张,凹凸粗糙的质感仿佛前朝尘封的秘密。


  我一眼相中那副梅花图,红潦滩头,青林古岸,月下花林皆似霰,流光婉转,整个沧浪江水都倾听月下无声地簌簌绽放,迎接翩翩的落花。


  他一眼相中那副独钓寒江图,西风扑面,飞雪打头,白茫茫的天地之间,只有朦胧的一抹影,披蓑戴笠,执竿烟水。

  

他告诉我,两幅画原是同一地点的不同时节,老翁没见过岸上的梅花,我说,有一种梅花冬天也开

  

那是御花园名贵的腊梅,飞雪飘洒,黑树披上白纱,月下的花瓣与雪同色,彼此分不清是雪是花,只闻到暗香幽幽

  

说这话时,我定定瞧他,他眼睑微垂,目光不着痕迹落回画上,眼底似乎闪过一瞬的清光,又疏忽熄灭。


  他一直都是这样


  岁末他得嘉奖,父王特准御前画师为他画肖像。他在画像角题了一行字自勉


  眼底不显青白,信口不出雌黄,平生不唐突风月

  

  唐突风月?

  

        何处的风月?

  

  可画中人只是矜持端正地坐在椅子上,冲我谦卑地笑,仿佛笑容会告诉我奥秘。


唯有案头靛蓝瓷缸里清水淋漓的水仙,仿佛不愁岁月,兀自盛放得热烈。


  正红林檎,岁岁清贡



泥人

  

        庭后的歌姬阵容壮大起来,宛如我一寸寸高起来的个头。


他不再像从前,特意弯下腰,仔细地为我整一整翻卷的衣领,不再在雷雨夜急急地冲过来,敞开怀抱,手指如滑滑的鱼穿过长发,安抚我。


越过他的肩膀,骇人的惨白闪电比月亮还要遥远渺茫。


  我也不再如影随形黏在身后,穿明艳张扬的水红色绸裙,摇晃两个溜圆的小发髻,一迭声唤 哥哥哥哥,把光洁的大理石板跺得咚咚响。而是自觉地改口,唤怀吉


  拗口的名字,不知道谁起的。念起来又生疏又古怪。


  乞巧节,父王悄悄准了他带我出宫玩。放灯花时所有宫人都潮水般涌到门外。我跟着他通过暗道,来到耀如白昼的街市里巷


  向晚灯烛,荧荧耀动,如漫天的萤火虫,千家灯火,万处管弦,整个汴京歌声嘹亮


  糖糕铺,瓜果铺,小茶坊明烛辉映。勾栏里,木陀螺咻咻转,他们管这叫打娇惜。卖货郎放下扁担,揭开荷叶,里面堆满花瓜,竹马,拨浪鼓


         一时看花了眼,哪个都兴致勃勃。怀吉跟在身后,不得不小心地扯住我的袖子角,唯恐我钻进人缝里,像尾鱼倏忽没入人海消失。


  怀吉,哪个都进不去。每个小摊都围得里外三层。


  别急。怀吉从袖子里摸了摸,竟变魔术般捧出个泥娃娃。娃娃咧嘴大笑,憨态可掬。他的十指灵活地操纵悬丝,它晃荡双腿,忽地仰起头,竟笑眯眯地挥了挥胳膊,手里紧攥一株小小的荷花。


  那是夜半,亮如白昼,人声嘈杂,我看着他如一个皮影匠变换着蹩脚的魔法,竟然忘了回去。

  

       烟花放完了,傀儡丝也断了一根,只一眨眼,娃娃耷拉下胳膊,仿佛失去左臂,唯有那株小巧的荷花还紧紧攥在手里。


  梆子声四下催促,他送我回宫,只送到殿前,就匆匆转身离去,没有一句告别


  和其他内侍一样,他也要值夜,也要遵守宫规,为此,他常常蒙受一些飞蝇般的非议。


  后来,我要来许多泥娃娃,有抱大鱼的白胖小子,有梳双角的闺阁小姐,它们无一例外都由乳白色的玉雕成,温凉冰沁,眉眼细腻,穿紫衣黄褂,和和美美


  那时仓促,怀吉怕是顺了一个地摊货来哄我,一看就是乡下划船采莲蓬的土娃娃,五官粗糙,却越发显得喜气洋洋

  

  现在想来,越发不明白,都快十五岁的人了,怎么还喜欢这么幼稚的玩意。



南风

  

      那时我写诗,也写词。他极少写,却读很多


  后庭吟唱的西洲曲,他很喜欢。他说小曲里有很动人的梦,远方,世外桃源。


说这话时,白烛流下的泪凝成一座小玉山,西窗纸印了芭蕉二三,樱桃簇簇,疏影横斜,哗啦啦晃荡起来,一团含糊 ,尽是虚空。


  他说梦,远方,世外桃源的时候,双手轻轻一抓,依然是虚空。


  我们都感觉到,那些将感伤与期望注入心底的人,都从哗啦啦翻飞的诗卷里复活了,他们说过什么,做过什么,我们不知道,但这一瞬间,我们都被打动了。


  南风知我意


  所以,再也没有对彼此说过什么心意

  


日暮

  

  及第后,设宴太多,母妃明里暗里的提醒太多,父王的召见太多,白胡子们的议论太多,情绪开始起伏不定。


  实在忍无可忍,把宫女乔装成我的模样,推出去做挡箭牌。自己则穿过暗道,沿樊楼林立的巷子走很远,


那些地方,是那么的平淡,热乎,像刚刚蒸出笼的烫手包子

  

        屋檐下的铜陵甩出一串清脆的声音,往巴掌大的圆窗里看去,三五个新妇聚在一起,衣衫杏黄,银针飞舞,裁剪量尺,暮光下澈时,街头巷尾流传开绵绵不绝的捣衣声


  我走到了尽头,眼前是苍茫灰白的乡野,北风汹涌席卷而来,枯草贴地,刘海掀飞,张开双臂体会飞的快意,好像自己可以乘奔御风,奔向即将露面的月亮。

  

吹得鼻尖通红,估摸时辰差不多了,开始往回走,


远远地,怀吉从狭长的巷子里飞奔过来,宽阔的紫罗衫鼓满风,像一只大鸟张开翅膀。


  然后,他送我回去,走在他长长的影子里,我不哭不闹,乖巧极了

  


良婿


  后来皇后给我看一人的画像,告诉我这是李家最杰出的后生,在扬州家大业大,还赠我玉璧一双,镌刻鸳鸯成双,三秋桂子,十里荷塘


  她十六岁和我一样,玳瑁耳坠恣意地前后跳荡,却撑起满头珠翠华盖,直撑得额前压痕红肿,眼角松弛,要扑一个时辰的粉遮住


  只换来无数的冷漠奚落


  陛下很忙。皇后温和地辩护,优雅地拾起银剪子,一张一合,绞断仙人掌吐出的粉红芯子。细小的花瓣让风一吹,转眼烟消云散。


  我开始偷偷派人塞银两给后庭歌姬,让她只唱西洲曲。于是歌声通宵达旦,悠然不绝


  我知道,他在殿前,或者那个地方,也会凝神听。我不会告诉他,这支曲是特意给他听,就像那一幅幅墨痕斑驳如泪的画,他总是默契地替我收起来,捆上鲜红丝带,标注日期,插入大肚的白瓷盆。

        

  我把所有像梦一样古怪的画,都这样给了他。除了那副紫檀木画轴,我反复勾勒一个淡淡的身影,夜半寂寂,月色在窗前流淌起霜白的一条河,我借着奄奄一息的蜡烛头,费力地画,终于画出来。


  可那是一副孤独的画,我不想送给他,所以藏起来

       


扬州


  得空时,我们躲进书院的阁楼


        阁楼快要荒废了,没人会来察看。空气里飘动细碎的金屑,是浸泡了阳光的飞絮。我们坐在高大的书架下,一幅幅地抽出,抖开,赏玩,再放好。


  阁楼顶开辟了玉盘大小的圆洞,漏下来一束圆锥形的光。天空是少有的瓦蓝,风丝丝缕缕从上面漏下来,满地的阳光晒得灰尘滚烫,随气流浮浮沉沉打圈。


  我望着一洞光,说,怀吉,我要去扬州了,有海水,南风,很多人会唱西洲曲


  怀吉顿了顿,低头似乎笑了,说,扬州好,比汴京好。


随后他放下画,埋头双手拍打衣服下摆,激起无数浮尘,只留一抹白净的后颈面对我,说,柳絮太多了


         四月,柳絮漫天漫地黏在风里,穿过阳光一闪一闪地飘动,黏在画卷表面,黏在我们的线头,发梢,着实惹人厌烦


  于是我附和,是啊,柳絮太多了,然后也埋头,胡乱拍打一通。


        后来,我再也没有提过以后,他也很默契地避开


  刻意忘记似乎更有用,毕竟离别就摆在那儿,和坟墓一样无法逃避

  


  忆郎


  动身的那天,已是滚烫的五月初,我把沁凉的玉娃娃贴上脸颊,借以缓解沉甸甸的凤冠笼出的燥热。


        陪嫁的侍女突然塞给我一样东西,我在袖管里摸了摸,粗糙的质感,掏出来,是一对手工雕的泥娃娃,男童穿小褂,头顶圆圆的荷叶,女童裙曳地,手执一株精巧的荷花。

  

  两个胖嘟嘟的手紧握,都笑得眼眯成一条线。底座的背面刻了几个字,是他清瘦的字迹,一定要幸福

  

  一定要幸福,徽柔


  我把玉娃娃贴上另一侧脸颊,今天日光太盛,刺得泪眼婆娑


  一钻进凤轿,他就消失了,任我扯着帘子怎么往外张望寻找,他仿佛人间蒸发,若不是手心沉重的泥娃娃,我甚至怀疑,过去的十六年,他是我虚构出的一个人


  三天后归宁,他没有出现,人头攒动的正殿里,我看了个遍,他没有来。但我还是留下了那副紫檀木画卷。


  我把画笔紧紧握在手里,直到冰凉的玉瓷笔杆滑腻起来,透出了温度。


  我慢慢写下落款,赠怀吉。


  后来,我长住扬州,见到西湖,见到碧蓝的海水悠悠,缠绵的南风四季不散


  可我再也不想在乞巧节摩肩接踵,去费力地赏烟花,看皮影戏。


  怀吉消失了,也许是他原本就会消失,相隔千里,我放弃了徒劳地打听


  此去经年,应是良辰好景虚设


  墨痕都会模糊不清,何况千般风情



  旧画

  

  中秋回京,依旧是秋夜,依旧只有蛐蛐瑟瑟地低吟浅唱,我歇在闺中,后庭的歌声依旧彻夜


那支西洲小曲连同红牙拍板不见了,取代的是无趣的浓艳花词。

  

聚会,所有人觥筹交错,你来我往,瓜果蜜橘,牡丹雍容,我只是静坐,恰到好处地微笑,也不管官人频频侧目。

  

        散了宴席,梁吉突然找到我的园子,肩上扛笨重的黑匣子,落地溅起无数尘埃


  他说,这是怀吉托我带来的,本应归宁那次就送来,小的临时外调,这一下就只好等了三年。

  

我故作镇定,挥手打发,没有问过关于怀吉的一个字


我开始温酒,炉火鼎沸,一盅接一盅,像要弥补宴会上的滴酒不沾。


后来,我醉了,颤抖着打开匣子,抽出那个紫檀画轴,解开丝带,徐徐展开

  

  

  泪痕斑驳,泪痕斑驳

  


  三年的光景,所有墨迹都褪色了,每一根线条都困在纸上,沦为纠缠不清的记忆,我泪眼朦胧,费力辨认。


画中央只有一团淡灰的影子,人鸟声俱绝的湖面,天光云影,滩头古岸,一片干净的白茫茫。唯有老翁垂钓,红梅二三


        掀开香炉,随手丢一颗香丸,红炭噼啪,顷刻,透明的气流四下里暗涌,画中腊梅仿佛透出冷香来

  

  耳畔又响起他说,西洲曲里有很动人的梦,有远方,有世外桃源



  终于还是流逝了


  我,怀吉,西洲曲,还有那些彼此纠缠的线条


  满纸灰白,只有右上角小字还算清晰,一撇一捺单薄锋利,顿点凝滞,宛如折翼的蝴蝶

  

        海水梦悠悠


  君愁我亦愁


  南风知我意


  吹梦到西洲



  西洲啊!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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