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没有她，那一夜…… （短篇小说）
深冬，夜半，灯火明灭
她独自走上抄手走廊，灰白砖头散发着凛冽的味道，月色如刃，剥开墙上晶莹的积雪，石灰片片剥落，露出莹润如初的肌肤。
风一吹，耳边送来些熟悉乡音。走廊尽头，三两个民警揣着手唠嗑，有人遥遥看见她，点点头，算是会意。
她走过去，来到一扇防盗门前，门上吊着一块蓝牌子，依稀辨认出是“值班室”
门开了，白光汹涌扑出来，她脑袋一阵钝痛，低下头盯住自己的皮靴，细碎雪渣溢出，化成湿漉漉一片。
她说，有人偷宝藏，我杀了他
她认识他不久，却倍感熟悉。她这些年来，周围人影纷纭错乱，却一色黑白。唯有他是彩色。总是戴栗色宽边檐帽，帽上别根羽毛。他骑马，两腿一夹马肚，马就站定了。裤管笔直，不打折痕。摘了帽，阳光落在黑黝黝的脸上，眼一眨，仿佛沼泽湖上波光一闪，嗅到悠长的林木清香。
她住的地方树少，草也少，阳光终年炙烤大地，她只肯躲在阴凉僻静的家里，守着老时光。
家很小，伸直腰，头就碰到顶。人们却说她家很大，比皇帝宫殿还大。家很穷，房子是爷爷的爷爷。。。。记不清了，反正老早盖的，人们却说，她家全是宝藏，堆满绫罗绸缎，古玩字画，珠瓦碎玉。
为这传言，人们纷纷说媒，她二十好几了，却没想过嫁人，直到遇见他。
他也喜欢珍贵的玩意。
她和他下馆子，围炉夜话。他说去过黄浦江，汽船声声荡漾得很远，白鸽在水上一圈圈盘旋。他说去过深山森林，和人们围着篝火，啃白桦树皮，还有熊肉干。他去过那么多地方，她听的着迷，火光映亮他的面庞，神采飞扬，双眉鎏金。
村里馆子少，菜样颠来倒去地吃腻了。他在她隔壁收拾了间屋子住。有时是她做饭，有时是他生火，他总能弄来新奇的食料，饭菜香飘出窗时，路过的人们会吸吸鼻子，砸吧下嘴巴。
她觉得自己过得不错。
直到另一个女人出现。
若不是惦记他而失眠，她根本不会看到这一幕。
他深夜出去，回来却搂个年轻女人。女人亲昵地挽着胳膊，手里提个礼品盒。她从窗缝觑着，他躲躲闪闪，把盒子藏怀里，叽叽咕咕叮嘱女人好久才进屋。
一连几天都是如此，只是礼品盒换了又换，时大时小，有时女人挂在手肘，有时男人拎在手里。
后来她趴得太近，窗玻璃闷声一动，女人朝这边盯了眼，路灯昏黄黯淡，纸袋凸显出个什么轮廓。
她心头越来越拔凉。
厨房几天来冷锅冷灶。他来敲门，呜呜哇哇说什么，反正听不清。门外终于清静下来，她才擦擦蒙尘的镜子，稍加打点，吉拉着拖鞋，觑门缝。
他还站在门口，皮鞋擦了，帽子弹了灰尘，胡子剃了，下巴冒起淡青色。若有所思地举起手，却久久没敲，酸痛地垂下，举起，又垂下，终于拿定主意，翩然离开。
远远地，立着那个女人，金发飘扬。
他一走，她做了决定，拿出手机还没拨号，他却回来了，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，他跳进来，从她怀里夺过手机。
我需要一笔钱。他沉着地开口。
为了她？
不错。
很多？
非常多。如果你帮我，我们还是朋友。如果不帮，我明天就和她走。
不帮，就不行？
没有她，我活不下去。他十分笃定。
我没钱。
人们都说你家有钱，堆满宝藏。他忽然加快语速，急切地求证
还有呢？她淡漠地听，仿佛是毫不相干的传奇。
这些都是你家祖传的，你守着，不然你怎么现在还不结婚。他一伸手，抓住她的双肩。
她心一跳，陷入沉默。眼前的男人，脸埋在阴影里，从来都看不透。那么多日子，握着他的手，却从来都抓不住，他的手冷凉，坚硬，露出金属的光泽。
如果帮了你，还是朋友？
没错。
好吧，吃完饭，带你去。
他笑了，厨房又有了烟火味，他抓了把秸秆，塞进灶肚，生火，做了几个家常菜，屋里再次香气弥漫，她拿出高脚杯，斟满酒，泪水无声掉进去，红酒在灯下泛起柔和光泽。
为我们是朋友，干杯！
干杯！
她心砰砰的，有第一次帮忙，就有第二次。。。。
握住他的手，掌背粗粝，宽大厚重，他笑了，酒杯一次次倒满。。。
梆子敲打着，小心烛火的呼唤远了，她掏出钥匙，打开门。
他仿佛踏入一团黑夜。起初寂静，唯有更漏滴答，摁动打火机，金黄的光芒如水蔓延，浮出五彩斑斓的画卷，行云流水的走笔，匀润的瓷器，慈祥的脸庞，睿智的双目...
狂喜冲昏了脑袋，他不顾她的阻拦，将画卷书轴生生撕扯下来，碎屑纷扬...
风呼啸着，竟卷来大雪。篝火残喘，被拉成细长一线。帽子滚落在地，大雪洗出男人白净的脸庞......
她脑袋撞在地上...
天地模糊，白茫茫甚是干净，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，满载着车马木箱，米粒大的人影在风雪中晃了晃，从马上栽倒....
夜半，风雪停了。她艰难地爬起来，遥遥地，派出所的灯火如一只萤火虫。天地寂寂，鸿蒙未开，一条漫长的河流从东南方流淌过来，漂满珍奇宝物，她的祖辈呕心沥血，一捶捶，一凿凿，雕刻出个操场大的仓库，来守护这些宝藏。
她拍掉身上的雪屑，一步一个坑地走过去，走上一条抄手走廊，皮靴上的雪融化了，冰冷沉重。
不远处的民警看见她，点点头，都认得她，莫高窟的守门人，据说祖上参与了莫高窟的开凿。
清晨，日光澄澈如水，她走出值班室，身后跟两个盖帽，经过打哈欠的民警身旁，踏上抄手走廊。
看见没，那个姑娘，杀了外国惯犯查理。
杀了？怎么杀的？
男的缠着她，她就在酒里下药，把他带到洞里，毒死了。
这么危险？怎么不报警？
男的易容了呗，倒是她女儿来过，被发现了
是那个理查？走私了不少文物，怎么这么嚣张？
他女儿认识上头人，卷宗送上去被压了，后来听说女儿出事，男的急了，拿刀逼她
判几年？
自首，还不知道。这姑娘瞎转悠一圈，又回洞窟了
多几个她，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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